一意孤行
——高垲楷书《滕王阁序》册
■薛元明
如今提及高垲,书坛中人几乎无人知道。原因在于,其仅有《滕王阁序》真迹传世,硕果仅存,影响力有限。就是这样一件作品,风格还不为多数人所喜,与当时的主流相悖,笔致优雅秀媚,韵味甜美可爱,可以初步归为近熟俗一路。众所周知,清代后期以来,取法穷乡儿女造像墓志成为潮流,讲究变形和夸张,追求率真之趣味。这种变形之风在今日书坛尤甚,不难想象,高垲不为所知亦是情理之中的事。
高垲楷书《滕王阁序》册(选页)
面对高垲的作品,从赏析到反思,远大于其书法本身的意义。为什么取法起点高,最终却变“俗”?一说到“俗”,便极度敏感,因为“唯俗不可医”的大帽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,几乎就等于判了死缓。要想避俗,就要明白最根本的原因在哪里?关键在于人,“学书贵在法,而其妙在人”“人的因素第一”。高垲主要取法唐代书家,《清稗类钞》记:“垲工行、草,尤精小楷,树骨于率更、河南,取姿于吴兴。”从气息上来看,流利、华丽,源自虞世南《孔子庙堂碑》,从笔画的精严来看,近欧阳询,从运笔来看,多见行书气息,无疑与褚遂良有很深的渊源。但是,将高垲的《滕王阁序》与初唐诸家逐一对比,几乎毫不相干。“取姿于吴兴”点破了一点,将赵孟頫书风进一步强化,整齐美观,细节上笔笔到位,却也因此缺少回味。说是“馆阁体”,却又看不到“乌、光、方”等特点,说明有自己的理念。欣赏这类作品,真是悲欣交集。
如今的拍场,偶能见到一些高垲的楷书作品,有明显碑学意味,主取李邕一路,笔致随意一些,可作为参考,真伪难辨。《滕王阁序》这件作品,过于“完美”,乃是专意用心之作。高垲奉行“笔不离纸”的原则,是一个完美主义者,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,以“胜、而、紫”三字为例,笔路清晰,蛛丝马迹尽显纸面,无一丝“败笔”,却恰恰丧失了整体上的趣味。若是换一个思路,是不是赏读时先入为主了?
言之“俗”并不是专门针对高垲,所谓的“俗”与书体也无关。写任何一种书体,都可能变俗,从“二王”到赵孟頫,从董其昌到王文治,从沈尹默到胡问遂再到任政,慢慢向电脑字靠近。换一个角度来说,近“俗”一类的作品,审美趣味有接近的成分。当某一种风格变得越来越固化,笔法上又追求一种极致,将“某一笔”或“某一招”过度运用,必然导致这样的结果。本质在于,书法不完全只是技法,有很多种因素,就好比在书斋里闭门造车呆久了,一定要出去走走,换换空间,转换思路。懂得变通,方可活用。这正是“其妙在人”的真谛。
高垲的书风甜美秀逸,是有一定渊源的,甚至可以说“书如其人”。高垲家境殷实,中举而弃官,执着于书法,带有强烈的“唯美主义色彩”,故其书风以“美”而著称。醉心于书翰,安贫乐道,无怨无悔,做一个布衣专职书家,就此精神、心志和状态而言,少了达官贵人的诸多优势。不过,按照时髦的说法,人活着就是一个过程,只要自己存在过、快乐过,就足够了。
高垲楷书《滕王阁序》册(选页)
作为布衣书家,高垲可以与邓石如、黄自元对比。邓石如虽是布衣终身,因为曾有过幕僚生涯,结交了一些赏识他的达官贵人,所以衣食无忧,最终能够集中精力完成自己的开拓创新之使命。邓石如对于时代潮流有敏锐而深刻的领悟与把握,相比之下,高更在意自己的小天地,自得其乐。黄自元则为光绪皇帝所欣赏,奉为“字圣”,从个人审美的定位来看,实用、美观,投桃报李,不会有强烈的个人意识,摆脱不了“货与帝王家”的认知,学欧而变俗,缺乏高垲这般个人意识。
从当时整个的碑学大潮来看,高垲的书风一定是会被边缘化的,他也注定要成为一个“边缘人”。然而,如果站在高垲本身的立场来看,独持己见,一意孤行,即便成为一个独行侠也在所不惜,坚守个人的审美宗旨,不为潮流所动,即便最终只有一件作品传世,却能以一敌百,在清代书法史中赢得一席之地。嘉庆年间,阮元抚浙,曾力邀高垲校金石文字,能进入“一代文宗”之法眼,殊为不易。阮元所著《定香亭笔谈》中论及高垲:“工书,楷法极似虞永兴《庙堂碑》,能诗。”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0431gb208.com/sjslczl/6844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