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名篇领略文言之美
许升
文
我国古代文学博大精深，丰富多彩，美不胜收，但在实际学习的过程中，很多学生觉得枯燥，提不起兴趣，因为只重文本，不注重理解感悟的学法像一道屏障阻隔了学生的视线，令学生看不到文言文之美，如何让学生在学习文言文的过程中像看小说一样津津有味呢，今天我从自身感受出发，结合我的老师对文言文名篇《滕王阁序》的看法来和大家一起领略文言之美。
《滕王阁序》本身是入选高中教材的一篇课文，能够入选高中教材的文言作品，都是历经千百年时光淘洗的精品，是语言运用的典范，北京大学钱理群教授说：“文学的教育，有时声音极其重要，这声音是对生命的一种触动。文学是感性的，而不是理性的。所以，读，让学生感动，用心朗读是感受文学的一个重要方式。”教材所选的文言文大多文辞凝练典雅、含蓄蕴藉、音节谐美，像屈原的“披发行吟”，荆轲的“易水悲歌”，王勃的“秋水长天”，苏子的“清风明月”，皆是如此，若不诵读，便不能能分析出它原汁原味的妙处。在正式讲这篇文言文之前，请让我来为大家朗读一遍这篇《滕王阁序》
《滕王阁序》
豫章故郡，洪都新府。星分翼轸，地接衡庐。襟三江而带五湖，控蛮荆而引瓯越。物华天宝，龙光射牛斗之墟；人杰地灵，徐孺下陈蕃之榻。雄州雾列，俊采星驰。台隍枕夷夏之交，宾主尽东南之美。都督阎公之雅望，棨戟遥临；宇文新州之懿范，襜帷暂驻。十旬休假，胜友如云；千里逢迎，高朋满座。腾蛟起凤，孟学士之词宗；紫电青霜，王将军之武库。家君作宰，路出名区；童子何知，躬逢胜饯。
时维九月，序属三秋。潦水尽而寒潭清，烟光凝而暮山紫。俨骖騑于上路，访风景于崇阿；临帝子之长洲，得天人之旧馆。层峦耸翠，上出重霄；飞阁流丹，下临无地。鹤汀凫渚，穷岛屿之萦回；桂殿兰宫，即冈峦之体势。
披绣闼，俯雕甍，山原旷其盈视，川泽纡其骇瞩。闾阎扑地，钟鸣鼎食之家；舸舰弥津，青雀黄龙之舳。云销雨霁，彩彻区明。落霞与孤鹜齐飞，秋水共长天一色。渔舟唱晚，响穷彭蠡之滨；雁阵惊寒，声断衡阳之浦。
遥襟甫畅，逸兴遄飞。爽籁发而清风生，纤歌凝而白云遏。睢园绿竹，气凌彭泽之樽；邺水朱华，光照临川之笔。四美具，二难并。穷睇眄于中天，极娱游于暇日。天高地迥，觉宇宙之无穷；兴尽悲来，识盈虚之有数。望长安于日下，目吴会于云间。地势极而南溟深，天柱高而北辰远。关山难越，谁悲失路之人？萍水相逢，尽是他乡之客。怀帝阍而不见，奉宣室以何年？
嗟乎！时运不齐，命途多舛。冯唐易老，李广难封。屈贾谊于长沙，非无圣主；窜梁鸿于海曲，岂乏明时？所赖君子见机，达人知命。老当益壮，宁移白首之心？穷且益坚，不坠青云之志。酌贪泉而觉爽，处涸辙以犹欢。北海虽赊，扶摇可接；东隅已逝，桑榆非晚。孟尝高洁，空余报国之情；阮籍猖狂，岂效穷途之哭！
勃，三尺微命，一介书生。无路请缨，等终军之弱冠；有怀投笔，慕宗悫之长风。舍簪笏于百龄，奉晨昏于万里。非谢家之宝树，接孟氏之芳邻。他日趋庭，叨陪鲤对；今兹捧袂，喜托龙门。杨意不逢，抚凌云而自惜；钟期既遇，奏流水以何惭？
呜乎！胜地不常，盛筵难再；兰亭已矣，梓泽丘墟。临别赠言，幸承恩于伟饯；登高作赋，是所望于群公。敢竭鄙怀，恭疏短引；一言均赋，四韵俱成。请洒潘江，各倾陆海云尔。
这篇文章的作者是王勃，初唐四杰之一，杜甫曾有诗云：王杨卢骆当时体，轻薄为文哂未休。尔曹身与名俱灭，不废江河万古流。开篇的第一个“王”字，就是王勃，王勃去世的时候不过才二十几岁，这篇《滕王阁序》是现场即兴而作，才华可见一斑。这篇文章的写作典故众所周知，都督阎公重修滕王阁，在此大宴名流，借以彰显政绩，另加夸耀自己的女婿，便让女婿先背了一篇文章，预备临场写来耍帅，众人皆心知肚明，相互推辞，不料到了王勃这里，他丝毫不加推辞，阎公自是不快，借口更衣，拂袖而去，却躲在后面细耳倾听，想看看这个愣头青到底有何能耐，听到王勃写到：“豫章故郡，洪都新府”时，阎公认为“亦是老生常谈”；听到：“星分翼轸，地接衡庐”时，阎公沉吟不语；当听到：“落霞与孤鹜齐飞，秋水共长天一色”时，阎公拍案叫绝说道：“此真天才，当垂不朽矣”，好不好自不必我多说，但这篇文章典故确实信手拈来，应接不暇。三江五湖，龙光牛斗，徐儒、陈蕃，紫电青霜，彭泽之樽，邺水朱华，李广难封，贪泉，扶摇等等这都是典故，语文老师都要求背，而且都很有可能做考点的。有人说，典故太多、辞藻华而不实不就是骈文的通病吗，然而恰因为有典故，所以这篇文很有厚度；读稼称轩词时，人们常忘记那只是短短几十个字，总觉得长：因为动不动就扯出无数典故，斑斓明丽，一句话就能拉一文；同样，《滕王阁序》典故丰厚，丰厚到我们常会忘记，这篇其实オ个字——不到一篇朋友圈长广告的长度。
再说辞藻，听到“豫章故郡，洪都新府”时，阎公认为是老生常谈，是我们春节对联的水平，听到“星分翼轸，地接衡庐”时，阎公沉默不语，“分”和“接”两个词巧夺天工，妙极。再往后看“雄州雾列，俊采星驰”也用的及其好，说都督治下的地方繁华富庶，人才极多，正中阎公夸耀政绩的下怀，千年后，这句话还被凌宝儿女士看上了——她儿子的名字周星驰即来源于此。
“云销雨霁，彩彻区明。落霞与孤鹜齐飞，秋水共长天一色。渔舟唱晚，响穷彭蠡之滨；雁阵惊寒，声断衡阳之浦”应是这篇文章里面流传最广的两句了，千古名句，许多不知《滕王阁序》的人可能都听过“落霞孤鹜，秋水长天”，这两句写景传神，也是考点之一，这句妙在写景视野开阔，意象与物象浑然天成，借落霞与长天的已有的印象，映入孤鹜与秋水，极敏锐，又华丽，后人写渔人晚霞归来的场景，再没有超越此句的，颇有崔颢题诗让李白有感而不敢发的韵味，即使后来范仲淹的“渔歌互答”也不如“渔舟唱晚”这句美如画。
如若到此，这就是一篇工整、华丽、写景如画的好文章，用各种对偶句来描写登临盛景，再进一步描写天高海阔，再然后逸兴遄飞，纤歌白云，气凌光照，再然后天高地迥，觉宇宙无穷，兴尽悲来，盈虚有数，再然后转折，这里的转折是王羲之当年“所以游目骋怀，足以极视听之娱，信可乐也，夫人之相与，俯仰一世”的转折；是杜甫后来“风急天高猿啸哀”的转折，是苏轼和她的朋友在赤壁“寄蜉蝣于天地，渺沧海之一粟。哀吾生之须臾，羡长江之无穷”的转折，王勃此时也难过：天高海阔之后，时运不济，命途多舛，冯唐易老，李广难封。若到此，文意也就完整了——景也写了，情也抒发了，感慨也很深刻，可以了。但是王勃没有一口气沉到底，文气再一转：“老当益壮，宁移白首之心？穷且益坚，不坠青云之志。”然后再开始洋洋洒洒，用一些你想都想不到的典故告诉你：钟期既遇，奏流水有何惭？这就是很旷达，乐观的情怀了，这篇文章得以流传千古，便在于此。古代骈文之美，比《滕王阁序》工整华丽的，有；但他们缺少一点浩然之气，潇洒快意的少年感。
潭青，山紫，耸脆，流丹。青雀黄龙，彩彻区明。落霞孤鹜，秋水长天。清风白云，绿竹朱华。色彩缤纷至极，一点都不枯槁。星分，地接，襟三江带五湖，开场就站的很高，气势很足。上出，下临，披，俯，气凌，光照，穷极，天高地迥，长安日下，吴会云间，南溟北辰，北海东隅。动作很大，写得很远。实际上，与王勃齐名的初唐俊杰都是这个范儿——气势如虹。陈子昂登幽州台：前不见古人，后不见来者。卢照邻“奋迅碧沙前，长怀白云上”。但终究王勃更胜一筹，崔融说王勃：“文章宏毅，有绝尘之迹，固非常流所及”。王勃自己也确实如此：“海内存知己，天涯若比邻”张嘴就是天涯海角，确实配得上这样的称誉。
传统的句式整美的文言文，像《兰亭集序》可能写景抒情，由乐景转哀，最后也：“后之视今，亦犹今之视昔，悲夫”，在一声叹息中释怀了，放开了。《滕王阁序》却是，开头辞采华丽逸兴遄飞地写景，中间天高地河地难过了一下，但再仰头，又起来了；连串四字句，鼓点密集，硬生生把气势带回来了。是故，《滕王阁序》虽是骈文，却不被束缚：词句雄飞，清新浩荡，色彩华丽，天高地远，一点都不颓。从头到尾，天高海阔，是一派少年人的心胸，虽然王勃写这文章时已经仕途坎坷，却依然相信未来，一派慷慨气象，这就是盛唐气象，初唐风骨。
讲到这里，我想起了大学时代给我们上中外文学史的一位副教授，年近不惑，性格执拗，在学校紧抓学习作风的期间，依然固执的“三不”，不点名、不抽查、不备课件，为此他向我们说道，不来上课说明我讲的还不好，还需要修炼，如果靠点名来强迫你们上我的课，然后看着你们在我的课堂上睡觉，那是对我的侮辱，与其这样，我不如讲给愿意来听我讲课，愿意来上我的课的人，这样我教出一个诸葛亮也好过教出一批臭皮匠好。上课的时候，他会坐在讲台上一本正经的讲课，也会不拘一格的坐在课桌上，手里拿着一本书为我们讲他眼中的卡夫卡、讲他眼中的“迷惘的一代”，这位副教授精干，上课总是带一瓶矿泉水，不见中年人标配的一个茶杯，走路带风，上下楼梯时碰到，如果不熟识，你会误以为他就是和你一届的同学，在他身上也看不到中年人身上的疲惫、世俗气息，他冬泳、他徒步穿越、他阅读，我想这就是风骨吧。
当然，文言之美远不止我讲的那些典故之美，辞藻之美，句式之美，作者本身的魅力之美，还有更多的情感、章法、炼字之美等待我们去继承挖掘，只是文言文成绩提升和对文言文的兴趣、热爱本身是分不开，因此我谨以此篇文章寄以提起一点大家对这种古人风范，文学之美兴趣的希望。
试想，当你漫步在东湖绿道，惬意的吹着晚风，吟诵者：“落霞与孤鹜齐飞，秋水共长天一色”时，既应了东湖美景，又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吟诗作对，诗情画意，岂不快哉，妙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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